專訪攝影大師荒木經惟到目前為止,荒木經惟得以在中國大陸出版的作品只有《荒木經惟的天才寫真術》,攝影集則因為情色照片的尺度問題而從未被引進。但無論是給他帶來盛名的拍攝陽子的照片,還是數不勝數、各種風格的女性寫真,都早已通過網絡廣為傳播。就像在日本一樣,不管公眾在審美上是否認同他的“私攝影”,他都由于拍攝女性裸照的數量之多而被人們(尤其是男人們)膜拜和效仿。去日本之前,我們手頭關于荒木經惟最新的書是臺版《走在東京》,出版于2010年(日版出版于2009年)。在這本圖文書中,荒木的拍攝地點從愛情旅館轉向了東京街頭。當我們把書的內容當作他較新的創作動向向他提問時,他一點也不給面子地說:“你們都沒有看我的攝影集嘛!這都是很早的啦,居然還有人看,最近的作品根本不是這樣的呀!”Taka Ishii畫廊的工作人員在他的要求下搬出《遺作》系列的幾本畫冊,展示他最新的作品。看到大師自己這樣表態,畫廊的工作人員也只好笑著說:“那我也沒看到……”的確,如果不是到了日本,根本不能深刻體會到荒木旺盛的創作力是怎么回事:所有新書店和二手書店,都能找到好多荒木的攝影集,而且每家書店賣的往往還不一樣。1990年以來,包括展覽畫冊在內,他已出版了459本攝影集。但是因為他還在不停地拍,所謂的新作品,其實很快就變成老作品了。倉庫不難找,可是從門牌號指示的入口進去,里面活像個快要清倉的市集,各種生活小百貨堆在簡易貨架和手推車上,好多市民正在埋頭翻找合心意的便宜貨。進了電梯,發現它只到3樓。門一打開,迎面是個箱包車間兼倉庫,一點也不像有畫廊的樣子,只好又走出去重新找。在周圍繞了一大圈,終于看到倉庫附樓墻上有個不起眼的指示牌,寫著“畫廊往這里進”。七拐八拐到了電梯口,才看到展覽海報,但是電梯仍然不能直達5 樓!作為一位攝影大師的生日大展,這也實在太低調了。不過展覽的內容很有趣,除了洗印的照片之外,荒木拿出了大量彩色正片的底片,密密麻麻地排滿了三張內置日光燈的桌子。他說因為底片小,所以看的時候不得不集中精神。這些小小的底片上,除了天空、街景、食物和花,裸女還是占了很大比重。難怪當我們問起荒木最近是不是主要拍《走在東京》那樣的照片,他會那么急著辯解“畫廊里才是我最近拍的!”這個色老頭,是一定要證明他對女人的興趣和吸引力啊。展覽中,“感傷之旅”部分包括從攝影集《感傷之旅》、《冬之旅》和《春之旅》中選出的110件作品,它們都是谷倉當代影像館的創始人王西野收藏的原作,他從3年前就征得荒木同意,開始籌劃展出這些珍貴的照片。《感傷之旅》是荒木經惟最著名的一本攝影集,也可以說是他攝影創作的真正起點。其中收錄的是他與荒木陽子蜜月旅行時拍攝的照片,初版完成于1971年,荒木自費出版了1000冊,郵寄給那些“想要讓他們看到的人”。由于把私生活最隱秘的部分暴露在公眾面前,《感傷之旅》在當時的日本引起了不小爭議。 40幅“墮樂園”則是荒木經惟親自挑選和制作的一些較新的作品,它們的初衷是把由花、娃娃和恐龍擺成的“樂園”獻給福島大地震的受難者。但是去往樂園的路還很漫長,所以用了“墮樂園”(墮樂園在日語中是一個現成的詞)。兩部分作品無論從拍攝時間、拍攝題材還是制作工藝上看,都是很好的對照。 A:觀看的方式會跟時代有關。我在Taka Ishii畫廊里的那些作品就直接用正片展出,也不放大,排列在一起。小的話,你看的時候就會集中精神。現在不是大家都在用數碼相機嗎?數碼拍不出那種東西。我想說的就是,如果不是膠片機,就不能拍出寫真來。 A:是拍了各色各樣的臉,每張都不一樣。但都是很好的臉,大家都有張好臉。說到日本人的臉,就會想到鼻子很低,哈哈哈,臉這種東西,不是說長相怎樣就是怎樣。公司宣傳片拍攝我發現當你觀看一張臉的時候,如果是一張好臉,通常旁邊有自己愛的人相伴。比起孤單的人,有家族的人比較快樂,這是寫真教給我的事情。有好幾次,都是拍照告訴了我,自己還活著,還被人包圍著碰觸著。所以,對我來說與其讀本書不如去拍照。什么都拍。這么一來,就會關注到被拍攝的人。說到日本人的臉,首先會知道臉是由風土創造出來的。風土就是場所、土地,在日本拍到的孤兒的臉,和中國孤兒的臉肯定不一樣。風土,就是在你所在土地上。自己有所愛的人,或被人愛的人,通常都有張好看的臉。所以,老是一個人的話,一輩子都不會變成美女,沒法長出張好臉來。我發現,日本人的臉呢,基本上都蠻幸福的,因為都是美人。 A:討厭的臉還是有的,但我會想,說不定不是這樣,是自己先把人家拍丑了,不是嗎?我都是懷著一定可以拍到很棒的照片的心情在拍攝。大家一定有拍起來好看的地方。你看這是最新的作品(翻開《遺作》),我用黑白相機拍的,搞不好真的會變成遺作。遺言這種東西,雖然說的是過去和未來,但過去不過是一連串拍攝日期罷了。今年或者說最近拍的,如果都要列出來的話,沒有10000 張也有9000 張吧。也就是說,現在在這世上,只要能拍攝,不管拍什么都是很美好的。雖然寫真其實還是有選擇的,但這不是我的藝術,我覺得不管哪張都應該是藝術才對。就算我眼睛瞎了,拍的照片也是藝術,哈哈哈。我現在處于對周圍的世界感到一片美好的時期,因為死期將近了吧。所以我看得到,這世界真是美麗。 A:2011年的時候不是福島發生地震嗎?接下來很多書要出這個(指他為紀念福島地震拍的《墮樂園》系列)。很多人跑到那里去想拍些什么,央視紀錄片澳門十年 Maccau 1999。但是呀,為了拍攝悲慘的東西跑去攝影,這不是攝影家。我現在做的,就是盡可能地不斷地移動。剛從高德寺附近地方搬到新家,從新家的屋頂上我不斷地拍攝東方的天空。即使現在還去拍和以前一樣的題材,七兄妹20余年堅持回家看父母 每年都拍全家福組,有些東西也已經改變了。用現在的心情如果去拍天空,其實也是之前的變容。我現在覺得改變是件很好的事情,我現在的攝影狀況就是這樣。云不會停在同一個地方,現在的我,有沒有電影里面有特別多的網紅的,感覺無法停佇是相當美妙的。如果要說有什么計劃的話,那就是活著這件事情。但我不是連遺作集都出版了嗎?遺作這種東西,應該是最后的作品吧!你看我連這都敢出,不就跟在上海買的A貨一樣在說謊嗎?明明還可以再活兩年,哈哈哈!因為是癌癥,所以我很難用文字表達,所以我在天空上畫圖。也應該這樣來拍外灘,我還記得那時候外灘的廁所很臟呢。那天告別荒木,從BAR Rouge出來后,大家一邊在新宿街頭瞎晃覓食,一邊感嘆荒木這個話癆語速實在太快,根本不等翻譯就跳到另一個話題。在不知道轉了幾個彎之后,才想起忘記把酒吧的招牌拍下來了。可是回頭找的時候,發現在新宿林立的高樓和密布酒吧餐館的小巷中,要找到這個沒有具體門牌號的“秘密據點”,還真不容易。但是本著難得見一回大師,做戲做全套的精神,我們更加賣力地迎著人流尋找起來。找到后來,竟然連對酒吧周圍環境的記憶也出現了偏差。半個多小時后,我們甚至開始近乎絕望地想象這個神秘的酒吧或許是異度空間里的某個存在,沒有密碼或者內線帶路,企業宣傳片制作就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就在此時,忽聽“咦”的一聲和一連串熟悉的大笑,著實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原來又碰上了!荒木紅光滿面的大圓腦袋簡直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大搖大擺地走出酒吧,影視視頻制作身邊照例陪著兩個女子。終于到了光線稍好的室外,于是狗仔隊一般對著他好一通亂拍,他也渾然不以為意。本以為他是和女人們再去尋歡,不料攔下的士,卻只他一人上車,揚長而去,剩下兩個女子一邊對我們笑著鞠躬,一邊跑回酒吧。如果一定要說捧著一本早已被荒木拋在身后的小書按圖索驥對于了解他的作品有什么助益,可能就是你在這里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通過照片展現出來的某些生命的片段。比如他在蜜月旅行時看到一塊不知是什么的大石頭,“因為看起來很像石棺所以拍了下來”;比如他說正是通過拍攝父母的遺照,才懂得了什么叫做構圖,就是“排除回憶時不想再看到的東西”。本尾久子說:“盡管荒木拍攝了很多明亮的題材,但是他的作品總會有某個地方讓人覺得心被牽動了。”也許是因為既然攝影對他來說就像生命,那么它就和生與死密不可分。盡管這個色老頭說起癌癥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那么熱愛生命的人,對死亡不可能沒有深刻的感受吧。 A:“走在東京”和“東京荒木”的發音很像(行走散步的日文發音是Aruki,荒木是Araki)。這是故意取的諧音。所以我才會登場。我自己是這么設想的,這本書里不拍東京的名勝,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所謂的場所不一定是那種著名的景點。要“走”才會發現東京的有趣之處。所以我什么都拍,所以才不用特別去什么有名的地點。像是現在有名的天空樹塔(今年5月落成的新東京鐵塔,是世界最高電視塔),才不一定要拍。只拍我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問,這地方不錯呀,是哪里呀?但我沒法介紹,很多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的地方。 A:沒有,這并不是一個拍攝計劃。那么多裸照,居然還有人看《走在東京》,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對我來說,活著就是只按快門。那么現在要做什么呢?現在不是有年輕人嘛,所以不用管自己要做什么,只要活著就好。所以現在的日本,看起來真是超級無趣的,因為一切都跟自己無關。比如說這個《走在東京》,如果現在要繼續下去的話,就要繼續走路,但我現在很少走路,年紀大了,走不動了,都是搭出租車出行,所以都是在車窗內拍的。從車窗里看外面,每件東西、每個人都閃耀著光輝。但要全拍下來,膠卷就不夠了,所以我只在紅燈時按下快門。快門的瞬間由紅綠燈信號決定,感覺相當超現實。拍照這玩意兒,往好里解釋是“他力本愿”。不是自己的想象、創作,而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所創造的,我只是復寫出來而已。話說回來,在車窗里拍,視角就很低,很像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可以拍到不少屁股。 A:遇到我?遇不到的!很難在愛情旅館遇到吧!哈哈哈,確實很難。我不是在車子里就是在旅館里。